以前，老家苹果树不多，基本都像梨树，桃树，杏树那样，各家种几棵，解馋用，不是经济作物，那会的经济作物是烟叶。

烟叶我家好像种过，具体我已经没有印象，只记得村里各家都有自己的烟楼，一个土坯砌起来的像堡垒一样的建筑，一般就在自家院子门口紧挨着起楼，楼高不过四五米，大约十平米大小，楼后面爬一根大烟囱上去，有点像现在的油烟机烟囱。烟叶成为历史后，各家的烟楼，我都进去探索过，以及村里一个巨大的砖楼，也经常去探险。

 烟叶长成后，挺大，绿油油的，从草茎上一张一张摘下来成捆，然后缠绕到两米多的木棍上面，架在烟楼里面烤黄，烤成金光金黄的大烟叶，干，脆，非常漂亮。把烟叶揉碎了炒的更干一些，弄个作业本撕一张纸条卷起来，用舌头舔一下纸边粘住就是一根旱烟。

摘烟叶很累，烟草比玉米矮很多，只能蹲着或者半蹲着走鸭子步摘，摘完一天，腰断腿抽筋。烟草茎部全是一种不知名的密密麻麻的小虫子，当地俗称旱虫。摘烟叶只能无视这些虫子，满手都是黏糊糊的尸体。如果不小心揉了下眼睛，痛苦的日子立刻来临，烟叶的分泌物本身就很苦，掺杂着旱虫的尸体，手洗不干净就着急拿馒头吃，那个苦味真是能让人哭出来。

这个还不是最麻烦的，摘烟叶，我最怕蛇，小姨被咬过，村里的二奶奶也被咬过。烟叶很大，密密麻麻，从上到下一个动作，麻利的手速摘好几片叶子，可能等不及眼睛看到蛇，大脑反应过来就把蛇抓在了手里。最关键的是，正担心的时候就真的见到了蛇，被外公和舅舅分尸，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，头埋的很深，身体分作两部分扔在不同的沟里，外公说这样子就不怕蛇报仇了，否则它们能自己找到身体残肢接好然后报仇。

其实我还是担心了很久那个蛇找我。

 烤烟同样很累，摘回来的烟叶，要在夜晚打灯用麻绳一小捆一小捆绕在烟杆上，这是一项漫长且需要技术的活，大人们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干到大半夜才休息，男人还要注意给烟楼加煤，多次起夜观察烟楼里面的温度计。（后来不种烟了，家里的那个温度计，被我用肚子暖，开水烫都到不了顶，最后用打火机测了下，直接冲顶报废了。）

说到烤烟，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现在依然记忆犹新。还是一年级的时候，晚上十点醒来，门被反锁了，就剩下我和弟弟。那会儿十点的概念就是现在的晚上一点吧，那个点醒来，第二天上学可能会迟到。出于对被锁在家里的愤怒，我们站在炕上朝地上撒尿，打翻杯子里的水，一边哭一边喊却没有人回应，居住的窑洞院子很大，邻居住的很远。脾气实在上来了，父母可能没有想到我们会在晚上醒来，我们从未在晚上醒来，一般都是一觉到天明。但很遗憾，那天晚上醒了，不只是被钟表吵醒（那个钟表每至整点汇报时间），还是被尿憋醒。我找到了家里的铁锤，砸开窗户的木格子，砸断好几根格子才出的去，边砸边骂边哭边后悔。从炕的一头直接连着窗户，窗户上出去需要慢慢溜下去，那会的身高很矮。出去之后，找了几家终于找到了父母，在一个较远的邻居家帮忙串烟，聊得很开心，手上的活也不停。见是没脸见了，越房出来，砸了家里，只能哭哭啼啼悄悄再溜回家。好在后来，他们倒也理解我们，并没有双打追究。

烟楼需要特别大的铁铲加煤，是一个铲满煤之后就让我无法撼动的铁铲，还有将近两米长的大火钳，以及家里最抢手的电器——手电筒。夏天乌漆麻黑的，忍着数百度高温，数不清的蚊子和疲倦的侵袭，监控烟楼，只为了烤出金黄金黄的烟叶。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烤烟，从高空看可能很壮观，已经不是大炼钢的时候，现在的干劲全来自于自己的收入拉动。

烤完的烟，会统一用三轮车拉去镇上的烟站上交烟，领钱。金光金黄的烟叶，一碰就碎，会有村民自己留一小捆，自行炒制烟叶，存放起来吸到下一年。卷烟的技术我是会的，学会抽烟自然也是非常的早。村里放羊的老头，会在野地里挖一根甘草出来，去皮，卷烟的时候一起卷进去，吸起来有一股香甜味，我也试过，确实有效果，但是旱烟劲大，小孩子实在不敢过肺，吸一口烟，过肺部然后吐出来，呛得很，咳嗽几下就没事了，主要是立刻天旋地转头晕脑袋重，很难受。还有一次尝试水烟，让烟通过水之后吸，很有劲，不敢多吸。我知道最厉害的操作就是喝点水然后吸一口烟咽下去，瞬间就不好了，恶心干呕，头晕目眩，那是很惨的体验。母亲说甘草是甜的，基于对糖的无比向往和稀缺，曾经挖过很长的一根甘草，去皮之后嚼，一点点甜味，还有苦味和草腥味，不好吃，就扔了。

烟叶，最怕冰雹，宽大的叶子遇到冰雹，本年收入作废。冰雹可以把玉米叶子打成丝状，烟叶自然不必说了。农民的收入一年一结，上一年没攒下钱，第二年的日子就会很艰难，称“困月”，开春之后到第二年秋收，紧巴巴的日子过得异常费劲。

烟草作为经济作物悄悄的就被苹果替代了，一斤几毛钱到一块，两块，三块四块，村民收入步入快车道。好的年头，大户果农年收入二三十万不成问题，务农的一家也就夫妻两个人，说秒杀北上广白领都不夸张。其中我的外公，姑姑以及很多亲戚、乡亲都有几年这样的收入。也促进村里多家有了小轿车，大平房。当地人不称种苹果为“种”，而是“抚养”，对重要的经济作物打理一般都会称之为抚养，也可以看出他们对农产品的上心、重视。